做奸雄吧!
“奸雄”似乎纯乎一个中国词语:奸而雄之,多可怖的形象!但在日益全球化的当代,没有什么东西不可以由全人类分享,“奸雄”一词也不例外。唯一的障碍是,必须经受可恶的西方思维习惯的审视:给它一个足够严格的逻辑界定。然而,中国文化却从未有过这样的雅好。真的,你能在中国历代典籍中,找到“奸雄”一词的定义吗?但这也不是什么跨越不过的障碍。或许,以下就是一个备选的定义:
奸雄者,不受任何规则约束的强人之谓也。
依此定义,不难指名道姓,当今世界谁谁是奸雄;至少,某大帝岂不就是一个!不过,本文的主旨倒不在于论证谁是奸雄,而是分析奸雄这一角色为何具有超强的吸引力。如果你对现代人心有透彻的洞察,想必会清晰地听到那些雄心勃勃的强人的内心独白:
就看我做奸雄吧!
超强吸引力
在中国传统的大众印象中,奸雄强悍、任性、奸诈,件件不缺。依据这种概括,在历史与现实中谁是奸雄?我推想,大多数人会指曹操。在旧戏舞台上,曹操的那张大白脸无人不识、无人不骂!或许正因为如此,也因为上面提到的“奸诈”这一评价,奸雄的外在形象似乎太差了些,乃至没人愿意落入奸雄之列了。本文稍作修改:去掉“奸诈”这一条,它实在不容易界定,容易陷入主观臆断。这样一来,或许不少人就不在意“奸雄”这顶帽子了。
分别考察一下“强悍、任性”这两要素。“强悍”自然是没有人拒绝的,那不是英雄本色吗?至于“任性”,对于普通人多半是一个贬义词,但对强人就不然了:没有一流的本事,哪来任性的资格?如此说来,“任性”岂不也成了强人的优点?普京的任性,实在已经无以复加;你一定注意到了,天下有多少人恰恰就是十分欣赏这种任性!因此,无论从奸雄自己看来,还是依大众的眼光,强悍与任性都是奸雄的优点;如果你以此来概括某个奸雄的特点,我猜想,他多半不会反对、多半受用之至。
尽管如此,或许你总觉得“奸雄”之名不免欠雅;如果改称“大英雄”,那么就所有人都乐见了。其实,在世人的实际心理上,奸雄就是大英雄,至少也是“有点疵瑕的大英雄”。这样一来,就真的没有人拒绝“奸雄”之名了。
于是,“奸雄”就成了一个有巨大吸引力的角色。当然,超强吸引力之源,主要并不在于其称呼,而在其利得。在当今之世,“利”已经成了万事万物的尺度;倘无利得,谁肯动心?不过,此处对“利”要作稍宽泛的理解,它包括财富、地位、声誉等等,这些对于一个典型的奸雄,是一件也不能少的。
作了这些铺垫之后,现在已可说明“奸雄”的超强吸引力之源,简而言之就是:
“奸雄”之超强吸引力在于:利得无限而几乎不费成本!
这种表述,听起来就像一种地道的生意经!利无限而成本零,在生意场上还有比这更合算的买卖吗?不过你会说,奸雄的“竞技场”毕竟不是生意场啊。但在透彻的人看来,两者实质上并无区别,至多奸雄的利得多一点讲究罢了。
“利得无限而成本为零”,这就是奸雄的好处,它已达到人生追求的极致,天下不可能还有比这更合算的好事了!现在你不妨掂量一下,对于一个“志在大业”的人来说,奸雄的吸引力如何,已经达何等级?不正是地道的“超级吸引力”吗?一旦有了这种“超强吸引力”,就不难听到举世的狂嚎:
去做奸雄吧!
奸雄定律
将奸雄的好处推到极致之后,立即就要泼点冷水了。
以现代经济学的眼光看来,上面对“奸雄”的超强吸引力的解释是有问题的:无限利得与零成本无法平衡,而平衡恰恰是现代经济学的普遍要求。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?
问题就在于:漏算了某些成本!首先,漏掉了一项最大的成本,它就是“风险”。“奸雄”乃人世之雄,岂能没有风险?因为奸雄既强悍而又任性,就不免无法无天,岂能不作恶?如果恶行累累,岂能没有报应的时候?这种风险,奸雄自己其实也心知肚明,只是利得太大而欲罢不能而已。
奸雄的精明首先在于,他看到了利得似乎可以抵消风险,因而承担风险是值得的。奸雄更大的精明在于,他发现:为规避风险,与其说谨小慎微、避免作恶,还不如根本不在乎作恶、肆意妄为。其理由在于,存在如下“奸雄定律”:
奸雄因行恶而受惩罚的风险与恶行的大小成反比。
奸雄定律意味着:种下巨恶的奸雄,几乎不可能受到惩罚!这条定律颇为诡异,对其所依据的机理,需作一点解释。其机理简单说来就是:愈行大恶的奸雄,在实力上与行事风格上都愈强悍,因而所获权力与地位愈稳固,对于制裁的承受力更无比强大,乃至完全无效的制裁形同归零!
我们首先注意到,奸雄定律有可观的负面后果,它是现代史上一些奸雄“愈坏愈恶”、“愈恶愈坏”的真正秘密!它等于在强烈地呼唤奸雄:作恶吧,加倍地作恶吧,作恶愈多愈安全!再没有比这更违逆天地人心的了。你想想,人世间竟然有这样的机理,其作用居然是鼓励奸雄作恶!
现实情况果真如此吗?那就看看历史记录吧。
大独裁者佛朗哥统治西班牙近40年(1939—1975),杀人、监禁人、流放人、虐人无数,给众多西班牙人带来深重苦难。然而,他却在任上善终,没有得到任何清算,在战后西班牙复兴这件事上,似乎还享有一份荣誉。
津巴布韦独裁者穆加贝,在其权椅上坐到90多岁仍然不肯下来,他赖以居功的唯一政绩就是:将一个好端端的津巴布韦败坏到民穷财尽,通货膨胀高到创下世界纪录,让其货币变成废纸,而自己积下的财富则达到天文数字。最后,该国的军队忍无可忍,将其请下台,而且保留了种种优厚待遇。
利比亚前国家元首卡扎菲,是著名的非洲怪杰,统治利比亚长达42年,在其统治期间花样百出,不断变着法子折腾国民:发行“绿宝书”来竞争中国的“红宝书”,学中国搞文化革命;将持不同意见者关进集中营,一个小小的沙漠国家有一大批政治犯;以其巨额石油财富支持世界各地的恐怖分子,竟敢策划炸毁泛美航空公司的班机,使两百多人丧生……。或许会说他并未应验奸雄定律,因为他最后死于起义者之手。其实不然,他的下场能抵偿泛美航空的那几百无辜生命吗?实在太便宜他了!
还可进一步举出的例子简直不可胜数,例如萨达姆、阿萨德、穆巴拉克、苏哈托、波尔布特、霍查、查韦斯……。这些都是名闻天下的大奸雄,行恶无数;与其超限的利得比起来,他们的损失可以说微不足道。总之,这是一群活得最“合算”的人,当然,也是一群最厚颜无耻之人!至于未提到国产货,那是因为尽人皆知而不必说了。
宁负天下人
野史遗闻中经常出现一句据说出自曹操的话:
宁教我负天下人,休教天下人负我。
我不能肯定这句话真是曹操说的。但如果说曹操一类的奸雄具有上述想法,却一点也不奇怪,这是奸雄们最可能发出的心灵独白,它非常符合奸雄的德性与心理。奸雄当然不一定公开说太极端、太难听的话,但他们不可能不这样想;否则,就做不了奸雄,成就不了奸雄所指望的那种事业。
在奸雄与天下人之间,不存在地位、期待、付出等等方面的对称性,因而不可能实现什么平衡,也没有人指望这种平衡。因此,“我负天下,不天下负我”不仅可能,而且是常态,奸雄绝不因此而承受什么道德压力。奸雄永远理所当然地索取天下人的无私奉献,毫无愧疚之心,从不意识到自己有还报的义务、未了的责任;毋宁说,
奸雄根本就没有什么义务与责任观念。
这就是奸雄们雄视天下、役使民众的心理基础。其实,对于奸雄来说,仅仅“休教天下人负我”这一句话足矣,至于“宁负天下人”,那都是文人们曲意添加的,奸雄岂会想到这一层?
那么,在推动奸雄作恶的各种因素之中,上述“心灵独白”所起的作用如何呢?它会胜过“利益驱动”吗?当然不至于,“利益驱动”永远是真金白银,是第一位的因素。尽管如此,还是不能忽视奸雄在其灰暗的心灵深处的反复盘算与挣扎。此中有两层理由:
其一,首先肯定,奸雄如常人一样,亦有复杂微妙的内心世界,在作出其决策时,不能不反复权衡其利弊,不能不观察社会的反应,“宁可什么”所透露的,实际上已经是一种担心。
其二,社会舆论的强大力量,奸雄岂能完全不知?“宁负天下”这种表白,已经说明他实际上是在意天下的,只不过是经过内心挣扎之后,最终还是“豁出去了”,这种决心能坚持到底吗?
不过,我还是不过分强调“宁负天下”这种极端心理的作用,仍然将基于利得的“超级吸引力”视为第一动因。
天网恢恢?
“奸雄定律”或许有鼓励奸雄作恶之嫌。如果该定律总是畅通无阻地发挥作用,那么其最终后果是什么呢?
现在就来设想一个“奸雄当道”社会的发展进程。奸雄不可能没有一丁点儿恶行;如果得不到任何惩罚,那么依据“奸雄定律”,奸雄们会没有顾忌地加剧其恶行。恶行积累的结果,将使奸雄更加强悍而且任性,进一步助长其作恶的气焰……。如此恶性循环下去,毫无疑问,最终结果必定是最恶的奸雄扫荡天下,人们赖以安居乐业的和乐家园,将片土不存!世界岂不变得暗无天日,岂不真正成了噩梦中的世界末日?
这种坏到极端的情况,在历史上或许出现过,但肯定不会是常态,多半是罕见的例外,至多百年一遇吧。
如果认可这一点,那么就不能不承认,并非所有奸雄都会越来越坏。而其所以会如此,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:“奸雄定律”必定还受到某种未提及的限制,重要的正是要发现这种限制及其机制。
为此注意到,无论古今中外,相当数量的奸雄结局不佳,以致应验了“恶有恶报”这句古话。对奸雄由成至败过程的分析表明,奸雄的风险与其恶行的关系不是线性的:在起初阶段成反比;当恶行加大到一定程度之后,风险急剧增大,反比关系就消失了,甚至转化为正比关系,因而“奸雄定律”不再起作用。
这样,对“奸雄定律”的机理与后果,都不能不给以新的理解与描述。利用这一新认识,就能解释,为什么普天之下的奸雄大多结局不妙。因为这种现象足够普遍,致使人们相信,在冥冥之中自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,这种力量能够惩恶扬善,彰显正义,弘扬善道,救世人于黑暗的轮回。没有人知道这种力量的性质与来源,只是笼统地称之为天,或者天谴、天道、天意等等。
于是,就有了“天网恢恢”这一想象,以为“天谴的力量”就如同“网一般”,笼罩着所有具有罪孽的邪恶之徒,使之无可逃遁!这样一来,作恶多端的奸雄能不落入“天网”?
现在,我就要冒犯一下普京这尊神了。
在21世纪这样一个文明时代,居然还有人虔诚地信奉一个谈不上有什么圣迹的“神”,实在令人不可思议!真的,普京成了被普世膜拜的神吗?当今世界的大多数人肯定不会这样看;最普遍的看法仍然如同普京刚刚崛起时一样:这个人颇有一些豪雄之气,根本不在乎世人的观感与品评,敢做一些出格之事;加以世界第一大邦的底气,而且运气特佳,竟然获得了远远超出其实际成就的名气,乃至在一部分人心中,俨然成了天字第一号大英雄!
即便如此,真正对之倒地膜拜的,不过是中俄两国中那些所谓“普粉”,尤其是中国的普粉;这些人几乎是天生的“软骨症”患者,不崇拜并坚挺某个人是没法活的!这类人根本不在乎被崇拜者是什么货色,也不看看其偶像的声誉与处境一泻千丈!而今天普京的窘况正是如此!普京是这样一个超级自信之人:无论任何闯下大祸的人终不免落入天网,他却相信自己将永远是例外!
但在今天,他不再有这种好运气:他已经实实在在地被“网住”了,世人就看着他在天网之内打发余生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