强盗逻辑

一只羊在河中喝水。在上游喝水的狼猛呵：你敢弄脏我的水——这种寓言老掉牙啦，说给幼儿听也嫌陈旧。然而，老故事今天却有了现实版：害怕被强邻欺凌的乌克兰，只是希望加入——仅仅是想加入，离实际加入不知还有多远——能够提供保护的北约，就实实在在地被恶熊盯上，而且被撕咬得鲜血淋漓。恶熊所据之逻辑，当然就是上面说到的“狼逻辑”，那是今天一些横行霸道的强者的逻辑。你会说这不就是“强盗逻辑”吗？令人匪夷所思的是，在今日之世界，不仅大多数人不敢直斥“强盗逻辑”，而且不少人似乎或明或暗地认为：即使“强盗逻辑”，也未必没有道理哩！更其甚者，就是对“强盗逻辑”的一片赞颂声了。然而举目四顾，今日之世界还不至于就是强盗之天下，怎么会如此宽待、甚至纵容“强盗逻辑”呢？岂不越发令人不解？这就值得人们思考了。

被宰割之痛

让时光倒回到2014年。那时，俄罗斯总统普京正美滋滋地享受着“普大帝”的风光，踌躇满志，举目四顾，寻找下嘴的美味。这头熊的目光终于盯上了卧榻之旁的乌克兰，猛扑过去就是几大口，啃下了克里米亚、顿巴斯，慢慢咽下，大快朵颐！俄罗斯国内顿时举国欢腾，普京实实在在地尝到了彼得大帝的滋味。国外呢，当然也少不了稀稀落落的抗议声，还有西方的若干不痛不痒的制裁，世界稍稍骚动一番之后，很快归于平静。普京不禁寻思：看来事情就这样过去啦，西方也不过如此，就是天大的事儿都能照睡不误！

这就加倍地助长了普京的雄心。普京岂是满足于一点点猎物的平庸之辈？他的真正雄心是重建俄罗斯帝国，也并不忌惮于直接说出这一抱负。为达此目的，第一个目标仍然是乌克兰。真不幸，乌克兰真是在劫难逃！而这就有了

2022年2月24日，这将是乌克兰人会世世代代记住的日子。

失地受辱的乌克兰，在伤痛中熬着，事情哪能就这样过去？从此就国无宁日了。北极熊还在旁边紧盯着，随时都有可能再猛扑过来，恐怕就不是被咬几口的问题，实实在在地性命堪忧了。

乌克兰怎么都想不通，俄罗斯凭什么要出此重手呢？好歹还算是一个兄弟，就不说情谊，那血脉之亲是抹不掉的。“基辅罗斯”时代过于遥远，就不去说啦，那时的斯拉夫兄弟都共存于基辅的卵翼之下，那时的俄罗斯不过是一团血污，还未成形呢。今天俄罗斯举国上下都在狂吼：乌克兰自古属于俄罗斯！这或许尚能欺骗不明历史的世人。乌克兰最感冤屈的是，它实在想不起对俄大哥犯了什么错。

在普京看来，在乌克兰面前当然是理直气壮，他数落乌克兰的两条重罪肯定不可宽恕。其一，是乌克兰竟然试图加入北约；其二，乌克兰不能在俄乌之间让出一个“缓冲区”——或者，整个乌克兰就该成为俄罗斯与北约之间的缓冲区——而乌克兰竟然无视俄罗斯的要求，致使俄罗斯得直接面对北约。

北约对乌克兰肯定有吸引力。北约的章程规定：任何成员国一旦遭遇侵略，其他成员有义务出兵相助。这种规则，中国春秋时代就流行了，一点也不离谱。任何一个担心自卫能力不足的欧洲国家，都会想到从北约寻求保护，除非其思维出了问题。就是俄罗斯自身，如果处在乌克兰的境遇下，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——俄罗斯三番五次地申请加入北约，已经足以说明问题——这不过是一种求安全的本能，不是任何意义下的过错。如果俄罗斯谴责乌克兰“不该要求加入北约”的逻辑合理，那么当年美国也有理由出兵侵占中国了，因为中国不应该与苏联结盟啊！况且，乌克兰还没有加入北约呢，不过是想而已。连“想”都是必惩之罪，要在普京的这种逻辑下过日子，俄罗斯的邻邦就没法活了。

希望与强敌之间有缓冲区，谁都想，普京当然有这样想的权利；但邻国并没有为你提供缓冲区的义务。仅仅以此对邻国开战，就是天下最霸道的理由了。普京的这种逻辑并非他自己首创，不过是拾斯大林的故智罢了：当年斯大林为了吞并中国领土外蒙古，所说的理由与普京今天所持的理由如出一辙：正是要使外蒙古作为“缓冲区”！而且公平地说，普京更无道理，毕竟今天已是21世纪了。

普京所用的这些逻辑，就是最没判断力的人都能看出其荒谬。没有人敢用这种逻辑对邻邦索取领土，除非他就是十足的强盗。称这种逻辑为“强盗逻辑”，算是很温和的说法了。

以普京的精明老练，他未必不知道：“强盗逻辑”既不足以摄服受害者，更不足以说服全世界。但为什么还要用呢？因为它管用。其理由有二。其一，没人反驳。弱者因为害怕而不敢反驳；旁观者则可能不想管闲事。其二，即使强词夺理，只要说得够多且声音够大，不少人就会信了。首先信了的是自己的国民，他们要么是因为偏见，要么是因为弱智。就是既无利害关系又非弱智的人，也可能相信，这似乎是一种反常的人类现象。其实，这并不少见，因为人们多半不愿意抗拒强权，也不愿意多加思考。

“强盗逻辑”的受害者受损几何？首先当然是有形的伤害；或许更大的伤害是那种不堪忍受的羞辱，乌克兰就正是蒙受这种羞辱。这种羞辱不只是来自俄罗斯，还来自许多其他人，这些人与乌克兰未必有直接利害关系。你不难从互联网上看到，许多人宁可放过北极熊而指责乌克兰：你不该招惹俄罗斯啊，干嘛不站到俄罗斯一边，而偏偏要站到北约一边呢？这不就惹祸了！这一类的无端指责，如果还不能使乌克兰人气炸，那么乌克兰人也算地球上最能忍耐的民族了。但乌克兰人能到哪里诉冤去？

“强盗逻辑”如此丑恶的东西，居然被人类的一部分容忍、接受甚至赞成，实在匪夷所思！我一向认为，这不仅仅是受害者的耻辱，而是全人类的耻辱！人类怎么能容忍这种耻辱呢？

不耻之耻

面对坚持强盗逻辑的蛮横无理，人们哪来耐心去与之论理，不如恨恨地说出两个字：无耻！
“无耻”一词当然浅显明白，没有人去细究其词义，大概只有中学语文教师，才有心去“释义”。但细想起来，“无耻”之“耻”未必很简单。实际上，至少有如下几种情况：无耻者可能不知其耻；亦可能知其耻而不以为耻；也可能明知其耻而反以为荣！后两种情况多半出现于强者，因而可归入“强盗逻辑”之内。与“不知其耻”比较起来，后两种意义下的“无耻”，无疑更加可恶。这种无耻之徒，应当列入人类中的败类！人们不乏见证败类的机会；但被举世唾弃的败类却并不多见，希特勒、斯大林、普京与有荣焉。

人类中的巨蠹就有这样的本事——这种本事仅仅属于他们——几乎全人类都以为耻的行为，他们却当作自己的能耐与荣耀；我将这称作“不耻之耻”。“强盗逻辑”正是这种“不耻之耻”。

希特勒吞并奥地利、捷克、波兰等国，都有很强的理由——当然是从希特勒看来的超强理由：这些国家都居住着日耳曼人，仅凭这一点就该派兵去占领！希特勒的理由已被全世界批臭。但别以为从此他人就不再敢用了——今天普京用的还是这些理由：格鲁吉亚与乌克兰都居住着俄罗斯人，仅仅因此，就该等待普京去解放！

斯大林1940年侵占邻国芬兰的理由是：芬兰曾经属于俄罗斯帝国。但此前从瑞典手中抢走芬兰这件事，斯大林是不会说的。斯大林更不会说，库页岛、乌梁海……本来属于中国，应当回归中国！可见只是强盗专用的“强盗逻辑”，他人是不能随便用的！

普京其实远超希特勒与斯大林，他就敢直接说出吞并乌克兰的理由：乌克兰根本就不应当作为一个国家存在！当年波兰就不应当作为一个国家而存在啊——希特勒怎么就没想出这样简单的理由来呢？或许，希特勒的狠劲真还不如普京！

两重天

中国人使用“逻辑”一词的时间并不长，也不在乎用不用逻辑、以及用什么逻辑。尽管如此，似乎还是认可一个常识：这个世界上只通用一种逻辑，即大名鼎鼎的古希腊人亚里士多德所表达的逻辑。一旦冒出两个逻辑出来，情形就颇为恐怖：该用哪一种逻辑呢？

现在所说的两种逻辑，是指常识所认可的逻辑与普京们所专用的强盗逻辑，后者也为普京们的支持者所用。但这样一来，世界就分裂了：两种不同逻辑的使用者，构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。

人们可以有不同的肤色、不同的种族、不同的信仰等等，但这些不同未必妨碍人们彼此的交流。即使语言不同，也可以通过翻译进行沟通。但如果所用的逻辑完全不同，那么就是翻译也无能为力了，不再可能实现任何互相交流。完全无法互相沟通的两个世界，即使拥有同一片天空，也会是“比邻若天涯”，实际上相当于生活在互相隔离的两重天里，岂不恐怖至极！

你想体验这样的“两重天”吗？那么当下就有机会。

我得承认，自己的想象力怎么也跟不上今天的现实。仅仅经历了一场战争，而且是一场远离本土的战争，似乎无关乎中国人的战争，怎么会使昨日的至亲同胞分裂为势同水火的两个世界呢？

只是因为一个人，一个半人半神——我宁可说他是“半人半妖”——的人物，他就是当下全球热议的普京。就是因为有了普京，也就有了挺普者与斥普者，这两拨子人势同水火，岂不就有了两重世界！对于挺普者，最不客气的话大概就是：普京真是你爹？回报的话也不轻：美帝给你金圆了？用“普京你爹”这句话来形容挺普之深，至多不过是夸大其词而已，并不存在逻辑错误；但说“美帝如何”就完全不可理解了，因为“挺普京”与否与美帝毫不相关。可见，挺普者确实使用一种“特异逻辑”，你没法去理解这种逻辑。

表现“特异逻辑”的地方还多着呢。例如：

绝不能让普京倒下！一旦普京倒了，随后中国也一定会倒下。

俄罗斯就是真正的战斗民族，它是不可战胜的；即使它遭受暂时的挫折，也一定会取得最终胜利。就是眼前的某些挫折，很可能是在迷惑对手；普京一定在下一盘很大的棋！

历史上俄罗斯曾经侵占中国领土，没错，但这都是历史老账了，绝不能因为算这些历史老账而耽误今天的中俄联合；否则，就是中了西方的奸计……。

诸如此类的胡言乱语，在今天的互联网上要多少有多少。其中值得注意的，并不是什么事实——这些人从来不在意举证事实或者核实事实——而是其中的逻辑，那真是“特异逻辑”的精品，绝不要错失良机，务必一睹为快！例如，“普京倒了中国也会倒”这种话，像一个正常的成年人说的吗？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普京成了中国这一巨大身躯的“支撑木”？难道中国还需要普京来支撑吗？

我从来都认为，与这类人论理是绝对没用的，最恰当的脱身之道是头也不回地走开！

当强盗吧！

在运用“强盗逻辑”这一点上，普京有一些辉煌记录，他一定十分得意。但世界绝不能让普京太成功——当下全世界正在致力于此。如果那样，主要危害倒不在于直接受害者的损失有多大，而在于不能让普京成为一个超级榜样——强盗的榜样；倘若那样，这个世界该有多少人学普京，该有多少人去当强盗！

但如果当强盗的理由过于吸引人，那么想阻止人们去当强盗，就不太有效了。真的，干嘛不去当强盗呢？当强盗的好处实在太多！岂只是白吃白拿，更重要的是还收获美名：好汉，豪杰，罗宾逊……。天下真有这种好事吗？那么你就看看普京吧。普京刚刚从乌克兰抢回克里米亚，俄罗斯就举国欢呼，仿佛是彼得大帝再世了。就是中国的普粉，都喜庆喧天了！至于战事扩大到乌克兰全境之后呢，那就得看普京是否有这种好运了。

但欢呼强盗者也不必太高兴，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毕竟不喜欢强盗，因而不希望太多的人受到蛊惑而去当强盗。因此，在当下尽可能抑制普京这个样板的示范作用，就成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。

当俄乌战争初起，陷入惊恐中的欧洲犹疑不决、尚无重大作为时，大洋彼岸则毫不含糊，动作连连，且不失狠劲。一些温和的人不免满腹狐疑：真值得下如此狠手吗？该不是小题大做吧？现在看来，恐怕下手还不够狠，否则满世界的人都会去当强盗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