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冬粮》
娘把榆树皮磨成粉时,石磨的纹路里还嵌着去年的雪。我数着缸底的碎玉米碴,二十三颗,在陶碗里滚成小坟包。小妹蹲在灶台边啃笤帚苗,枯黄的穗子戳着嘴角,像只褪了毛的雏鸟。
爹的棉裤磨破了膝盖,冻裂的伤口渗出血珠,在青砖上洇成暗红的花。他总说去后山拾柴火,回来时棉袄里揣着半块冻硬的麦饼——是给小妹的,掰成小块能哄她睡三宿。有次我看见他躲在柴垛后嚼树皮,喉结像生锈的滑轮,卡在脖子里半天动不了。
腊月廿三,灶王爷的画像卷了边。娘用往年的春联纸补窗户,红漆褪成浅粉,被风一吹就碎在粥锅里。我捧着半碗野菜糊糊,看小妹把最后一粒玉米碴含在嘴里,含到半夜,含成颗透明的泪。
开春时爹没回来。娘把他的旧棉袄拆了,棉絮里掉出三片干山楂——是去年庙会我偷塞给他的。小妹摸着棉袄补丁上的针脚,突然问:“爹的柴火,够烧到麦熟吗?”娘没说话,往锅底添了把玉米杆,火星子蹦出来,在她鬓角烫出个焦黑的点,像粒没长熟的麦穗。
布鞋底的补丁磨穿了,露出的脚趾头在雪地里踩出红印,像娘蒸的枣花馍上嵌着的红枣。我牵着小妹去后山,看见爹常歇脚的老槐树下,新土堆得比磨盘矮三寸——他终究没拾够这个冬天的柴火。
夜雪落进破瓦罐,冻成冰碴子的声响,和去年娘磨榆树皮时一样。小妹把笤帚苗塞进我手里,苗尖的绒毛扫过掌心,痒得像爹临终前呵出的气,轻得能被雪埋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