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水鬼的替身:渔家女捞起的红盖头》

in STEEM CN/中文15 days ago

七月的尾巴,天儿闷得像个蒸笼。日头西斜,把那浑浊的河水染得跟泼了血似的,红得疹人。靠河吃饭的渔家女阿秀,正划着她爹留下那条吱呀作响的破船,在离家不远的老鸦湾收着最后一网。

这老鸦湾,名儿起得就晦气。两岸黑黢黢的怪石,活像一群蹲着等食儿的秃鹫。水又深又急,打着旋儿,底下暗流跟水鬼的爪子似的,专扯人脚脖子。屯里老人嘴碎,都说这湾子底下是“水鬼窝”,冤魂聚着,怨气冲天,尤其是这七月半鬼门开的当口,更是邪性得很。平日里,除了像阿秀这样实在揭不开锅、胆儿又得壮的,没人乐意往这儿靠。

阿秀心里也直打鼓。水面上不知啥时候起了一层薄薄的雾,凉飕飕地贴着皮肉钻。她只想赶紧收了网回家,瞎眼的奶奶还在破屋里眼巴巴等着呢。最后一网沉得邪乎,阿秀咬着牙,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拽,小船都被拽得直晃悠。网拉上来,里头没几条像样的鱼虾,倒是缠满了墨绿墨绿、滑腻腻的水草,还裹着一堆烂木头、破布头之类的脏东西。

“唉,白忙活一场。”阿秀叹了口气,借着那惨淡的暮光,皱着眉清理渔网。手指在冰凉黏滑的水草杂物里扒拉着,突然,一抹极其刺眼的,猛地撞进她眼里!

她心口一缩,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。扒开缠绕的水草,阿秀愣住了。

是块红布。不,不是普通的红布!那料子,摸着滑溜冰凉,是上好的绸缎!颜色鲜红鲜红的,像是刚从染缸里捞出来,半点没被河水泡褪色,更没烂。阿秀把它整个抖落开——竟是一顶完整的新娘子出嫁用的红盖头!边缘还绣着些繁复的花纹,瞅着古老又陌生,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乎劲儿。

阿秀的手有点抖。河底捞起来的红盖头?这算哪门子事儿?老辈人讲的故事瞬间在脑子里翻腾:水里捞起的东西,尤其是红色的、像嫁妆的物件儿,多半不干净,是水鬼下的“饵”,专等着迷糊人,好找替身呢!她本能地想把它扔回那深不见底的湾子里去。

可手指碰到那冰凉光滑的绸缎,再看看网里那几条可怜的小鱼,阿秀犹豫了。家里米缸快见底了,奶奶咳喘的老毛病又犯了,等着钱抓药。这盖头料子这么好,洗干净了,说不定…能换几个铜板?就这一念之差,阿秀鬼使神差地把那顶湿漉漉、沉甸甸的红盖头,胡乱塞进了装鱼的破篓子里。

划船回家的路上,天色彻底暗了。那抹红躺在篓底,像一块烧红的炭,烫得阿秀坐立不安。河水哗哗地响,听着竟像是女人的呜咽,一声声,挠得人心慌。


到家,阿秀胡乱把鱼收拾了,熬了锅稀薄的鱼汤。伺候奶奶喝下,她偷偷把那红盖头拿到屋后小河边,想就着月光洗洗。河水冰凉刺骨,那红盖头浸在水里,红得更加妖异,绣纹在水波下仿佛活了过来,扭曲着。阿秀心里发毛,草草搓了两把,就把它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。湿透的红布垂下来,在惨白的月光下,像挂着一道淋漓的血痕。

这一夜,阿秀睡得极不踏实。迷迷糊糊间,总觉得有股子河底的淤泥味儿往鼻子里钻,又湿又腥。半梦半醒中,她仿佛听见屋后河边,传来一阵阵细细的哭声,幽幽怨怨,时断时续,像根冰冷的针,直往人骨头缝里扎。还有个声音,湿漉漉、阴森森地在她耳朵边反复念叨:

“我的…盖头…还我的盖头…水里…好冷啊…”

阿秀猛地惊醒,一身冷汗。窗纸透进惨淡的月光,屋里静得吓人。她一摸枕头,边上竟湿了一小片!冰凉的!

第二天天刚亮,阿秀就冲到院子里。那顶红盖头还挂在竹竿上,可奇怪的是,它非但没干,反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,湿哒哒、沉甸甸地往下滴着水!水珠砸在泥地上,晕开一小圈一小圈深色的印子。阿秀的心,一下子沉到了冰窖里。

瞎眼的奶奶摸索着从屋里出来,鼻子使劲嗅了嗅,枯瘦的手一把抓住阿秀的胳膊:“秀儿啊…你身上…咋这么凉气森森的?还有股子…河底的淤泥味儿?你…你是不是碰了啥不干净的东西了?”奶奶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。

阿秀看着奶奶浑浊无神的眼睛,再瞅瞅那顶滴水的红盖头,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完了,真惹上东西了!


接下来的几天,成了阿秀的噩梦。那若有若无的啜泣声,一到夜深人静就在屋后河边响起,甩都甩不掉。家里的水缸,明明盖着盖子,水面却总无缘无故地泛起涟漪。晾在院子里的衣服,第二天准保潮乎乎的,带着河水的腥气。最要命的是那顶红盖头!无论阿秀把它晾在哪儿,晒多久的太阳,只要人一转身,它就又变得湿淋淋、沉甸甸,像刚从老鸦湾底捞起来一样。阿秀吓得把它塞进了灶膛最深处,用柴禾死死压住。

可这还没完。

这天夜里,阿秀刚伺候奶奶睡下,自己也累得眼皮直打架。就在她将睡未睡之际,一阵极其诡异的声音,飘飘忽忽地钻进了她的耳朵!

唢呐声

调子听着像是办喜事吹的《百鸟朝凤》,可吹得七零八落,断断续续,又尖又利,还夹杂着一种非人的、凄厉的哭腔,在这死寂的深夜里,听得人头皮炸裂,魂飞魄散!

阿秀一个激灵坐起来,浑身汗毛倒竖!那声音,分明是从老鸦湾方向传来的!她心里有个声音拼命喊:“别去!别出去!”可她的身体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,双脚不听使唤地下了炕,着了魔似的,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河边走去。

惨白的月光下,老鸦湾的水面泛着幽幽的冷光。雾气比平时更浓了,在水面上翻滚。就在那雾气和水波的交界处,影影绰绰地,站着一个人影

那人影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!红得像血,红得刺眼!宽大的衣袖和裙摆在无风的水面上,诡异地轻轻飘荡。

阿秀的呼吸都停了,血液仿佛瞬间冻成了冰。她想跑,可双脚像被水底伸出的水草死死缠住,钉在了原地。

那红嫁衣的身影,缓缓地、缓缓地转了过来。

一张脸!惨白!浮肿!像是被水泡了十天半个月!嘴唇是乌青的!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——黑洞洞的,没有一丝眼白,就那么直勾勾地,死死地盯住了岸边的阿秀!嘴角,慢慢地、极其僵硬地向上咧开,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

“来呀…”一个湿冷、滑腻、带着无尽怨毒和诱惑的声音,直接钻进了阿秀的脑子里,“下来…陪我…水里…不冷…”

阿秀感觉一股巨大的、冰寒的力量拉扯着她,双脚不由自主地朝着冰冷的河水挪去!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蔓延到全身,激得她牙齿咯咯打颤。河水漫过了脚踝,小腿…那死亡的气息包裹着她。

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,阿秀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猛地想起了奶奶!奶奶还在破屋里等着她!她要是没了,瞎眼的奶奶怎么办?不能死!

“盖头!”阿秀用尽全身的力气,朝着那水中的红影嘶声尖叫,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求生欲而变了调,“你的盖头!我知道你想要它!它在我家!”

那红嫁衣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,黑洞洞的眼眶依然死死“盯”着阿秀。

阿秀的心脏狂跳,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!她拼命在混乱的记忆里搜寻,捞起盖头时,好像…好像还有东西!是了!一小截缠在盖头流苏里的、黑乎乎、锈迹斑斑的银簪子!她当时觉得晦气,随手就扔在灶台边上了!那肯定也是这水鬼的!

“还有簪子!”阿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是不是你的簪子?我捞到了!我都还给你!都还给你!你别找我!求求你!我奶奶…我奶奶不能没有我啊!”

“簪…子…”水里的红影猛地一阵剧烈晃动!那非人的呜咽声陡然拔高,变得异常尖利刺耳,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怨毒!那黑洞洞的“眼睛”里,仿佛燃起了两团幽绿的鬼火!她死死“盯”着阿秀,一股滔天的恨意和一种更深沉的、绝望般的执念交织着,几乎要将阿秀撕碎!

她没有扑上来。但那无形的、拉扯阿秀下水的力量,却骤然消失了。红影在翻腾的水雾中剧烈地扭曲、波动,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嚎,最终,慢慢地、不甘地沉入了幽暗的水底,只留下水面上一圈圈诡异的涟漪和那若有若无、充满怨恨的呜咽,在夜风中飘散。

阿秀瘫软在冰冷的河滩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。


天刚蒙蒙亮,阿秀连滚带爬地冲回家。她脸色惨白如纸,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东西。她冲到灶台边,疯了一样在柴灰和杂物里扒拉,终于找到了那截早已腐朽发黑、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小银簪!她又从灶膛深处,扒拉出那顶依旧湿漉漉、沉甸甸的红盖头

她找了块家里仅有的、还算干净的白布(老辈人说白布能暂时压住邪气),把红盖头和银簪子紧紧裹在一起,打了个死结。

正午时分,日头最毒,阳气最旺。阿秀抱着那个白布包,像抱着个烧红的烙铁,一路跑到远离村子的老鸦湾上游。她看都不敢看那幽深回旋的水面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地把那包裹抛向湾心最深、最暗的地方!

“噗通”一声闷响。

那抹刺眼的红,在白布包裹落水的瞬间,仿佛化作一滴巨大的、浓稠的血珠,在浑浊的水面上晕染开一小片诡异的红晕。紧接着,那包裹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拽住,飞快地沉了下去,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沉沉的水底,连个气泡都没冒。

阿秀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瘫坐在滚烫的河滩上,望着那恢复平静、却依旧深不见底的老鸦湾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。

怪事,似乎真的停了。夜里不再有哭声,水缸平静了,衣服也能晾干了。阿秀小心翼翼地活着,再也不敢靠近老鸦湾半步,甚至连家门前的河水,她挑水时都离得远远的,仿佛那水里藏着无数双窥伺的眼睛。

屯里人隐隐约约听说了些风声,看阿秀的眼神都带着点敬畏和后怕。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凑在一起,压低了声音嘀咕:

“唉,造孽哟!捞水里的东西,那是大忌!尤其是红的,那是啥?那是水鬼的‘聘礼’!是勾魂的‘帖子’!专等着迷糊人下去顶替它呢!”
“阿秀这丫头,命大啊!要不是她急中生智,想起来把东西还回去,这会儿…唉!”
“还回去就真没事了?那水鬼被断了讨替身的路,怨气能消?我看悬乎…”
“老鸦湾那地方,以后更得绕着走了!那水底下,指不定还憋着什么怨呢!”

日子一天天过去,表面上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穷困平静。阿秀依旧打渔,照顾奶奶,只是眉宇间多了份挥之不去的惊悸和沉默。偶尔,在雾蒙蒙的清晨,或是月华如水的深夜,有那胆大的后生或是晚归的渔夫,路过寂静的老鸦湾时,恍惚间,似乎能看到水面下有一抹暗沉沉的红影,幽幽地、缓缓地飘过。伴随着的,是那若有若无、似哭似叹、仿佛从水底最深处渗上来的呜咽,钻进耳朵里,激起一身白毛汗。

河水,依旧不分昼夜地流淌着,哗啦,哗啦…那水声,在黑夜里听来,仿佛在幽幽地诉说着一个永远找不到替身、也永远无法真正安息的怨念,和一段沉在水底、被遗忘的过往。下一个不慎捞起“东西”的人,又会是谁呢?谁也不知道。只有那湾深不见底的黑水,沉默地守着它的秘密,和它的…等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