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莜面里的镰刀》
《莜面里的镰刀》
“姐，这顿饭够我交半个月房租了。”
小梁把菜单推回来，手指在“张爷爷空心挂面”那行停住，68 块。我听见自己干笑两声，像被抽了真空。西贝的灯打得太亮，照得每一粒黄米都闪着钱光。
我们坐在北京五道口这家“黄金位置”店，隔壁桌穿 Lululemon 的姑娘正用婴儿勺喂狗，一勺羊排糊 38。我低头看自己的外卖制服——半小时前我刚把一份 25 块的盖饭送到 18 楼，现在换我坐进“中产样板间”。
服务员端着“古法”莜面鱼鱼过来，嘴里背着培训词：“闭店前最后一份，恭喜抢到。”他笑出八颗牙，我却听见自己肚子叫——不是饿，是算账：这一盘 89，我要送 12 单才能抹平。
小梁忽然把手机戳到我眼皮底下：热搜第一，“西贝 715 工作制内部爆料”。配图里，一张排班表写着“早 7 晚 12，周休一天自愿”。我盯着那行字，耳边店里循环的“I love 莜面”瞬间变成讽刺 BGM。
“哥，你记得去年咱们在仓库分捡，连轴 13 小时那次吗？”小梁声音发颤。我当然记得——那天我鼻血滴在快递袋上，主管说“别停，双 11 呢”。现在，同一张脸好像从厨房探出来，戴着厨师高帽，对我们比 YA。
我夹起一块羊排，咬不动，筋络像没签合同的条款，越嚼越出血。邻桌忽然吵起来：宝妈发现菜里塑料片，经理鞠躬“给您换一份”。宝妈说“不用，拍照了”。那一瞬我像看见自己——去年我在电梯里摔碎一杯奶茶，客户拍了视频，平台扣我 200，说“品牌形象大于一切”。
“走吧。”我放下筷子，小梁没动。他指着墙上“爱就是给你做一顿饭”的海报，喃喃道：“哥，他们爱谁？反正不是后厨那群手上全是裂口的小孩。”
出门时，我回头望了一眼：落地玻璃里，我们两个黄制服被水晶吊灯照得像两块发霉奶酪。灯太亮，我看不清里面的人是不是也在看我们。
走到地铁口，小梁忽然说：“姐，我把那份热搜转给咱们骑手群了，有人问‘今晚还去西贝聚餐吗？’——一分钟，全员退订。”他笑得像刚抢到最后一份红包。
我没笑。手机里，西贝会员短信追过来：“今日未用完积分将于月底清零，点击立即兑换。”我点了取消，顺手把会员卡拖进黑名单。
地铁呼啸进站，风把外卖箱上的塑料膜吹得猎猎作响。我忽然想起老家麦田，父亲割完稻子直不起腰，却跟我说：“别怕，镰刀钝了，咱换一块地。”
今晚，这块地我不割了。